作品《有軌電車》
毛冬華
1971年生于上海,畢業(yè)于上海大學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曾供職于劉海粟美術館,任研究部副主任兼展覽部負責人。現(xiàn)為上海大學美術學院教師,擔任上海大學美術學院附中校長。上海青年文聯(lián)美術專業(yè)委員會副干事長。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恒源祥香山畫院兼職畫師。上海中國畫院青年藝術家沙龍會員。上海水墨緣工作室成員。
永遠的外婆橋
胡建君
毛冬華是熱愛生活的人。她爽朗熱情,又低調(diào)內(nèi)斂,眷戀著家庭生活,也顧念著身外世界。在日升月落的平淡日子里,在四世同堂的美好記憶里,她沉靜的目光穿過稀疏的簾子透明的窗子,從自家的鳥籠望到窗外的大廈,從小家望到了大家,把夢想照進了現(xiàn)實。
她是從小懷揣著畫畫的夢想的。在她身邊的摯友親朋、新舊物事,她都會留意到旁人未曾注意的細節(jié),并在日后將它們形諸畫面。她是幸運的,因為她出生的家庭就帶著濃厚的藝術氛圍,畫院工作的父親喜歡收藏老物件,喜歡戲曲。她的童年記憶伴隨著評彈《半生緣》,伴隨著各種美好形態(tài)或色彩的物件,如那些瓷器、刺繡、皮影、竹雕、玉雕等,都帶給她最初的視聽與審美體驗。記憶猶深的是家里收藏擺設的各種鐘表,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的,中國的、德國的,從小就深深印在她的腦海里。它們遠隔千山萬水,穿越重重歲月,在她眼前因緣際會,要說的故事有那么多,毛冬華只有用看似漫不經(jīng)心又纖毫畢現(xiàn)的用筆,記述她對舊時光的留戀、對時空的感覺體驗,也是她對于中西文化藝術最初的直觀認識。細審畫面,那些線條與圖案的處理似乎帶著西方教堂壁畫的樣子,更有她所喜歡的元青花的影子,有嚴謹?shù)脑煨秃蜑t灑的筆觸。鐫刻圖案固然繁復,而整體卻渾然大氣、安靜妥當,像有故事的老人。
更溫暖的記憶還來自于永遠的外婆橋——外白渡橋。這是毛冬華小時候去外婆家的必經(jīng)之路。在她童年的理解中,這座橋就叫做“外婆渡橋”。它橫跨在黃浦江和蘇州河丁字路的路口上,伴隨著毛冬華的成長,也見證了大上海的百年變遷。在電影與現(xiàn)實中,從老上海到新上海的獨輪車、黃包車、有軌電車、老式自行車、公交車、大卡車、小轎車……各種人流車影,一天天川流不息地從橋上行過,留下層層疊疊的車轍與歷史印記,也被人們所熟視無睹。直到有一天,它突然要拆往江南造船廠修繕,似乎成長的記憶一下子被挑空,毛冬華的心弦也因之觸動。她用玄素的水墨,錯落的線條揮灑出深刻在記憶中的橋的模樣,那也是簡單而充實的兒時的模樣。繁復的橋身鋼鐵構架與單純的橋面形成有意味的對比,綿延的橋身正如流年印跡,在延展的空間構成中載入了時間的維度,傳達出一種耐人尋味的歷史記憶。就這樣,她用最簡單的構圖和最純粹的線條,寫下她心中第一代的外白渡橋,也寫下對外婆永恒的紀念。
在家中閑居時,毛冬華喜歡從窗口眺望風景,那些幾乎不入畫的高樓大廈,也鱗次櫛比地激發(fā)著她的特別靈感。在陽光下,那些浮動的空氣,空氣中閃爍的玻璃、陰晴變化的樓宇的外輪廓,像在水中,又像在天上,她從這些平凡的物象中看出了陌生化的、不平凡的氣氛,這就近乎一種詩意了。在《多云轉晴》這幅兩米見方的作品中,隱隱約約的金茂大廈、環(huán)球金融大廈,在建的房子與吊車,還有舊式的老房子之間,形成了一種有意味的序列,似乎時空在此交錯,夢想從此定格。該作品也獲得了專業(yè)人士的普遍認可,權威雜志《美術》甚至將其作為封面展示。還有《冬日暖陽》,巧妙地運用斜向的光照,打破了直板的構圖,深淺不一的密實的橫線條既是房屋結構又是空氣的組成,使簡單的畫面充滿了故事和內(nèi)涵。那些關于過去與未來、夢想與現(xiàn)實,都在影影綽綽的水墨與光影里,實現(xiàn)了時空的對話。這種處理與表現(xiàn)方式非常當代,然而其根基又受惠于畫院與美院的雙重訓練,那章法有序的用筆和墨分五色、計白當黑的處理方式,都是沉甸甸的基本功與傳統(tǒng)的積累。
寂寞時靜坐一隅,甚至家中簡單的竹簾也在細膩敏感的畫家眼中呈現(xiàn)出不一般的美好來。透過竹簾觀萬象,這種霧里看花、曲徑通幽的觀看方式,使毛冬華筆下的物象增添了一種女性化的、柔性的美學意味。簾幕之后那些平凡的花草與普通的鳥籠等似乎附帶了一種玉戶簾中卷不去的靜靜的憂傷,有了唐宋詩詞的情韻。而筆下的圖像主體——那橫平豎直的簾幕又頗有現(xiàn)代構成感,極簡而極豐富。線條的傳統(tǒng)用筆與抽象表現(xiàn)并存,那深淺不一、頓挫隨意的用筆有一種視覺上的流動感,浸潤著詩性的氣質(zhì),傳達了一種天上人間的疏朗情懷與安靜的存在感,也表達著作者對于古典與傳統(tǒng)的致意。
在過往的歷史中,由于神性和權力的支配,平凡的日常生活常常被人們忽視,但日常生活其實是最現(xiàn)實、最具體的實踐,而且始終潛流暗涌,包含無窮可供挖掘的藝術因素。等到藝術家們終于發(fā)覺應該從平凡生活中開辟顛覆理性原則和體制權力的戰(zhàn)場,使之最終走向一個自由、審美的存在,藝術的意義和功能便在這樣的實踐中逐漸泛化了,也便雅俗共賞,毛冬華正是其中的身體力行者。即便她的足跡踏出戶外,她所喜聞樂見和描繪的,仍舊是身邊的平凡人事,她總是畫她看得到的、熱愛的東西。比如和她朝夕相處的孩子、以及如自家孩子般的學生。陪女兒去動物園游玩、裝修房子、帶學生寫生等等,這些日常生活在她看來無一不美、無一不可入畫。
她筆下的動物似乎帶著人的表情和姿態(tài),亦莊亦諧,有悲有喜。那大刀闊斧的用筆和大塊面分配處理,顯示了動物的肌理和骨骼,又表示出運動的姿態(tài),簡單而分明,甚至可以看得到她喜歡的雕塑家馬利尼的影子。細看筆墨又有很多細節(jié),她側鋒用筆掃出馬的眼睛,顯示出馬性的傲岸不羈。又用山水畫的皴法體現(xiàn)毛發(fā)的紛披,與大塊面的身體相映成趣,體現(xiàn)了毛冬華嫻熟的專業(yè)技法,這與她多年學院派的嚴謹訓練密不可分。在創(chuàng)作中也會存在一些隨機的驚喜,有一次,她掀起桌上水墨淋漓的新作,發(fā)現(xiàn)筆墨已滲透到下一張墊紙上,深深淺淺,依舊層次分明,像小時候玩過的皮影,或者是一種反轉片或版畫的效果,讓她歡喜不已,于是一次創(chuàng)作過程帶來了兩張筆趣不同的作品。
帶學生出去寫生、體驗生活對她來說也是快樂的事。如《安營》,就描繪她帶領學生在東方綠洲體驗教學、安營扎寨的一幕。學生們各施其職、齊心協(xié)力把帳篷撐起。錯落交疊的迷彩服、帳篷與少年皮膚的各種線條與塊面形成對比,服裝迷彩圖案與人物之間的留白,充滿了活潑流動的韻味,平凡的生活一幕也顯得如此豐富美好。當然,毛冬華也繪制主題明確的人物畫,如《移民上海1947》、《百年圓夢》、《民心》等等,涉及上海移民、民國新政、軍民同心等關于歷史或社會問題的重大題材,但她的著眼點和興趣更多仍放在平凡簡單的日常生活之中。即便像《移民上�!愤@樣的主題,在她筆下仍然充滿了記憶中大家庭的溫馨氛圍,仿佛就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在輕描淡寫中蘊含著深厚的溫情,訴說著我爺爺我奶奶的陳年舊事。
近年來,毛冬華一手執(zhí)著畫畫,一手執(zhí)掌上大美院附中教學,一邊都不曾偏廢而成績斐然。在她心頭永遠駐守著一座美好的外婆橋,一頭連著生活,一頭連著藝術。歲月無聲流過,橋上人來車往,心中卻留存著永恒的溫暖,就像外婆慈祥的目光。
轉載自:雅昌藝術網(wǎng)